徐小斌,作家、编剧,现居北京。一九八一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,当年获首届十月文学奖。主要作品有《羽蛇》《敦煌遗梦》《双鱼星座》《徐小斌经典书系》等。在哈佛、耶鲁、哥伦比亚大学和美国国家图书馆、国会图书馆等地均有藏书。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、首届女性文学奖、第二届加拿大华语文学奖小说奖首奖、二〇一五年度英国笔会文学奖等奖项,部分作品被译成英、意、日、西班牙、葡萄牙、挪威、巴西、希腊等十余种文字,在海外发行。
杀死时间(节选)
徐小斌
杀死时间,一切可以重来。
一
我是个邮差,就是你们说的邮递员。
我每天貌似快乐地骑着个破车,奔走在北京西城的几个小区和胡同之中。我的工作服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,从早期的一色绿到今天的绿中带黄,偶尔还套个小红背心,和我脸上冻出来的褶子相映成趣。
我叫沙冲,是个单身汉。年近不惑,粗通文墨。瘦。不怎么整洁。吃相难看,所以我不怎么和旁人一起吃饭。背着人,即使吃一次肯德基宅急送也能被我吃成一顿饕餮大餐。可惜我牙不好,左边槽牙上下都镶着固定桥,因为年深日久,金属材料已坏,咬任何坚硬的东西都会让那一小片金属翘起来,从而让食物残渣进入牙缝的深处,而右边下牙是个单冠,由于牙医技术的粗陋,竟然把我对应的上牙给硌掉了一块。先前还能勉强混过去,可没想到那颗牙越烂越大,等到我终于下决心在凌晨三点凛冽的寒风中挂牙科专家号的时候,那颗牙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了。专攻牙体牙髓的专家摇着头对我说,瞧你这一口烂牙!让我都没法儿下手!
他只是想他没法儿下手,都没想我这么长时间没法儿下嘴!是啊,没法下嘴的痛苦真是世界上最深重的痛苦!好不容易趴在“佳实红烧肉”没擦干净的饭桌旁准备吃一顿二十块钱的丰盛快餐的时候,两边的牙都没法嚼。可肚里的馋虫以它强势的姿态蔑视牙齿的功能,致使我呼噜噜地把那一碗冒着香气的肉吞了下去,我没说错,是吞,囫囵地吞,香气还弥漫在我嘴里的时候,食管深处似乎就发出一声不为人知的奇响。然后,如同反刍的牛,所有食物都反了出来,又不是真正的反出来,而是反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,我半张了嘴深呼吸,口涎像黏糊糊的初冻冰激凌,滴里当啷地落下来,我只好捂住嘴奔向洗手间,却被一状若金刚的男侍一把薅住:“先生,你还没有付钱!”
面对黑铁塔一般的他,我很想说我还没吃完,我上完厕所还会回来把剩菜盘子舔舔干净,但是卡在喉咙里的食物让我完全无法言语,我只好忍痛掏出一张貌似二十元的票子递给他。可是当我走进洗手间终于把卡在嗓子眼里的残渣抠出来,又适当地往下顺了顺,顺便拉出一泡屎的时候,才发现我给他的不是二十元,而是我钱包里唯一的一张大票子:五十元!
天哪天哪!我应当马上回去把钱拿回来,可就是找不着手纸!翻遍了所有的袋子,连个碎纸头都没有!
——只有一件尚未送出的邮件,上面写着中英文双语